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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這就是官辭。”卷軸上一式兩份,一份交由鬼差,一份交由陰主。

不到凡間的一天,卷軸上的青光就滅掉了,陰主澆灌著府裏的花,讚和著官辭。

“我就說官辭他可以吧,不出一天,就已經回了令,要我說,天上那幫老頭啊,就是不認識金子。”

“陰主英明。”一邊站立著的俊美郎君應和著。

這郎君面若冠玉,劍眉星目,腰上一柄長劍,一身勁裝打扮。

“那是自然。”陰主心情大好,轉了一圈,換了個方向澆水,裙擺如綻放的海棠。

“什麽天煞孤星,我才不信,官辭長得好看,怎麽可能和他們說得一樣。”

合著她覺得官辭與傳言不同,完全是因為官辭的長相。

郎君:“……”

陰主頭上的鈴鐺隨著一晃一晃,發出清脆的響聲,楊妃色的裙擺上繡著大片大片的海棠花,指甲上染了紅,手指圓潤精致。

“你怎麽不說話了。”陰主問道。

郎君說道:“沒有。”

“烏朔,你說,我的花怎麽還不開呀。”陰主沒有註意到什麽不對的地方,繼續問道。

那郎君原來名喚烏朔。

四周無人,烏朔換了個口吻,親近了許多,他回道:“雲黛,這裏是黃泉境地,向來只生長忘川花,這種情況也在情理之中,別著急。”

雲黛俏麗的眉眼失了光,手上一松,那一大壺水落了地,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砸出了一個大坑,水撒了出來,沾濕了鞋襪。

“哼,不養了。”

“不養了就不養了,別生氣。”烏朔笑著哄她。

在鬼界種植別的花,雲黛怕是頭一個。

她前些日子在府裏看著滿院子勝盛放的曼珠沙華,突然來了興致,非要烏朔在陰主府新開辟一處後花園。

他們二人自幼時相識,對於雲黛的提議,烏朔很少有不依的。第二日就在陰主府後開辟了間小院,建了座傍水的亭子,搭建了一架秋千,還替雲黛出界去人間買了海棠花的種子。

烏朔去屋裏找了鞋襪。

“換上,別著涼。”

“我們是鬼誒,怎麽會著涼。”雲黛蕩著秋千,拒絕道。

“穿濕的也不舒服,快換上。”

“哦,好吧,那就勉勉強強聽你的。”一向強勢的陰主大人,勉為其難同意了烏朔的提議。

任誰都想不到,平時獨立正經的陰主,和身邊人相處居然是這麽一個狀態。

門外進來一個鬼差,抱拳相告:“陰主大人,湫言已經在府商中了。”

“嗯,好,我這就過去。”

雲黛嘴角微揚,眉眼平和卻嚴肅,跳脫的神色一下子變成了在位者的從容。

回令過後,都要面見陰主,陰主通過卷軸只能知曉行令的進度,欲知曉細節,就需要助差上府稟告行令的完成情況,以及在行令中的特殊情況。

“湫言小友,此次行令可還順利?”雲黛人還未至,聲卻先到。

湫言趕忙起身,拱手行禮:“陰主大人。”

“此次行令多虧官辭大人在,非常順利。”

湫言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細說,更是將官辭誇上了天。

雲黛笑道:“看來,你與官辭相處得還不錯。”

“還好,還好。”

只能說是既熟悉又陌生。

“行了,忙了這麽久,你也好好回去休息吧,這次行令的俸祿一會就發到你手上。神界那邊,我自會去交涉,數十條囚命,歷經兩個月才發現,是他們失職了。”

雲黛拿過面前桌案上的一個的書簡,提了幾筆,十分嚴肅,交給了旁邊的人。站在湫言的角度上來看,只會以為這位繁忙的陰主大人在批改政務。

“一會去神界敲一次大的。”這句話後面還勾了一個大大的金元寶。

烏朔向下繃住了嘴角,貼心將書簡收在懷裏。

“那湫言就先告辭了。”

湫言行禮告辭,腳步輕快,能夠順利完成一個行令,他內心也很雀躍,更重要的是,俸祿到手了,就不用舔著臉去官辭那裏白吃白喝了。

烏朔:“聊著正事還開小差。”

“這也是正事嘛,神界那幫人,眼睛都長在腦袋上。自己把神官的門檻加高,沒了人手,還要到鬼界來找,居然還不放心。占著最好的地界,有著最好的法器,這麽大的祟源都沒發現,我肯定要去好好‘問問’他們嘛。”

“這不也是給咱們的鬼差兄弟們發些好處嘛。”

烏朔自知說不過她,看著湫言歡快的背影道:“你說得都對。”

“沒想到,他和官辭相處得竟這般不錯。”

“是啊,我就說了,他們有緣。”

雲黛在府商裏養了只鳥雀,通體潔白,羽毛光滑,也不喜歡嘰嘰喳喳亂叫。她逗弄著鳥雀,說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,神神秘秘。

烏朔對此並不見怪。

人間有人通靈,從小就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,人們喜歡稱這種人為半仙。

雲黛幼時出生,便有這種通靈之感,自生下來,就群鬼圍繞,群煞纏身,體弱多病。從小和身邊的小孩子們在一起玩的時候,就喜歡嘰裏咕嚕說一些大家都聽不懂的話,孩子年紀小,都當鬼故事聽,也沒有人信。

烏朔便是當時其中一個孩子,不同的是,他對雲黛的話深信不疑。原因無他,只是因為他的爹娘做飯太難吃,每每都是雲黛從她的家裏帶出來一些給他。

起初,只是因為小孩子的情意而相信,後來,他漸漸發現,有些話,不是子虛烏有。

比如,雲黛說,村子裏有血光之災,第二天村子裏就請了殺豬宴;再比如,她說,她夢見書塾老師變了容貌,第二天,就被告知書塾老師告老還鄉,換了新人……

這次,她說,湫言與官辭有緣。烏朔想來,這也不是空穴來風,也許是前生,可能是將來,二人的命運交聯覆雜,穿織在了一起。

湫言從陰主府出來,就直奔方境之地,將紅色大氅還了,緊接著回了家。

總歸已然無事,陰主已經將這筆行令的俸祿下發,湫言的口袋鼓鼓的,心中多年因為饑餓產生的巨石,在這一刻狠狠落了地。

這一天太累了,他終於可以好好回家歇息一番。

睡醒了,再去吃頓飯,豈不美哉快哉。

湫言在回家的路上,全然打好了如意算盤。

鬧市上依舊是熙熙攘攘,紅光四溢,炊煙裊裊升起,熱氣騰騰,大勺深撈慢起,剛出鍋的餛飩白白嫩嫩,香味撲鼻,街道上叫賣聲此起彼伏,年輕的姑娘們挑選著胭脂水粉,街頭小兒肆意奔跑,也有一家人到茶館聽說書、共飲茶。

攏起來是煙火歲月,攤開來是鬼生百態。

鬼市鬧市的這一邊,其樂融融,狂歡盛宴。

遠離鬧市的這一邊,寂靜沈悶,落入無盡寒冰。

方鏡之地隨施術人心緒而定,平日裏天光大亮,春風和煦,花香四溢,而現在,在湫言走後,此地一片漆黑,伸手不見五指,竟無一絲光亮。

官辭在榻上掙紮,手指緊緊攥著身下的軟墊,青筋突起,汗水打濕了衣衫,黑衣緊緊貼在身上,緊致的腰腹一覽無遺。從心口出傳來的劇痛遍及全身,猶如百蟻噬心,渾身上下所有的骨縫發寒,周身仿佛被冰鎮過一般,內冷外熱,陷入冰火兩重天。

房門緊閉,屋內一片狼藉,書案上的墨水灑了一地,桌子斜靠,只有成堆成堆的古籍安然無恙,靜靜得擺在一邊。屋外電閃雷鳴,烏雲翻滾,桃花樹落了一地的花瓣,打碎了花枝。官辭全身肌肉繃緊,咬緊牙關,楞是一點聲音都沒發出,只有零碎的嗚咽聲從喉嚨裏低吼出來。

仙骨被剖的痛感每隔月餘就要上演一次,短則十二個時辰,長則不限,而這次劇痛比以往每次來得都要劇烈,簡直是要把官辭捏碎之後重新拼上。

無人知道,仙骨被剖,除了身份的變化、修為的損失,還有帶來的無邊無際的痛苦。

“呃——”

窗外的雷聲漸小,逐漸歸於平靜,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。疼痛依舊不減,繼續折磨著床上的人。

官辭手上的力氣不減,睡了過去。

也算是解脫。

屋內點著熏香,香爐內紫煙升騰著。

趁著大夢一場。

夢前生,憶往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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